一脫離諾亞的視線範圍，斐亞然立刻密聊聯系了遠在狄龍的裏昂，讓他即刻停止狄龍向外派出的所有隊伍，直到他到達狄龍前，所有人只許進不許出，無論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形式想要離開狄龍地界，都立刻收押，等他到狄龍後再議。

經過這十年戰爭與宮廷鬥爭的洗禮，裏昂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青澀單純的王子，再加上斐亞然這些年的各種調教，已經初具一位明君需要擁有的絕大多數優點，包括縝密的思維，所以乍一聽到斐亞然的傳令，他就猜到，狄龍內部可能出現了叛徒。

不過，現在也確實不是能詳細和師父討論這件事的時候，所以師徒二人簡單通過消息後，裏昂就立刻下了床，連夜封鎖了整個狄龍帝國的對外出口。

當然，對於這一切，已經牢牢坐在坑底的諾亞，自然完全不曾知曉。

第二天天一亮，在與銀悠閑地洗漱完畢吃過早餐，並把樹屋收起來以後，斐亞然斟酌了下，這才把即將有兩個人類，要與他們一同上路的消息，告知給銀。

銀聽後，只是微微蹙了眉，倒也沒多問什麽，因為他知道，翡翠既然會告訴他，就說明這件事已經決定好了，所以他決定暫時靜觀其變。

雖然離開艾澤拉斯才不過幾天時間，銀卻已經察覺到了翡翠對人類那明顯有別於其他精靈的態度。

他想知道，翡翠究竟為什麽會對人類如此另眼相待。

暫時搞定銀後，斐亞然又去埋人的小樹林，把西裏爾從地裏挖了出來。

被埋在地下近兩天的西裏爾，此時仍舊熟睡著。

因為與西裏爾根本素昧相識，為了避免他醒來後的一些麻煩，斐亞然並沒有立刻把他喚醒，而是直接拎著領子帶走。

見斐亞然手中拎著個像麻袋一樣的沒有知覺的人類，銀倒是也沒多問什麽，倒是斐亞然忍不住解釋了一下，“一會兒還有一個人加入，等與那人會和，我就把這家夥交給他。”邊說，便晃了晃拎人的手腕。

銀聞言，也沒說什麽，只徑自把披風上的帽子戴好，遮住自己不同於人類的耳朵和大半張臉，兩精靈一人類便立刻離開了這處距離雅各鎮不遠處的樹林。

諾亞今天一大清早，就已經來到昨晚與“翡翠”先生約好的地方等人，匆忙得連早飯都沒來得及吃。

雅各鎮的礦工管制雖然並不十分嚴格，但一夜之間丟了個大活人，無論如何都會引起他人的註意，所以他只能在所有人都還沒起的黎明之前，就偷偷跑了出來。

果然，等礦工們醒來發現他不見後，接連有兩撥人沿著鎮外的路進行過搜捕，好在諾亞對此早有準備，倒是都輕松躲了過去。

雅各鎮偶爾會有這種因為受不了苦而選擇外逃的礦工，被抓回來的都被扔進萬人坑中，僥幸逃脫的，鎮裏也不會一直窮追猛打，畢竟私兵和看守的人數有限，並不會分出太多精力去抓一個外逃的礦工，尤其這次這個逃跑的礦工，並非是他們從周邊村落中抓回來的村民，而是自願跑來出賣力氣的，每月還要付給他工錢。

像這樣的人，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也無所謂，所以很快，出來抓捕諾亞的打手們，就都罵罵咧咧地草草離開了。

諾亞就一直蹲在路邊的草叢裏，從清晨等到日上三竿。

直到他思量是不是被“翡翠”耍了，差點就要懷疑人生的時候，視野中才影影綽綽出現兩個慢條斯理，優雅頎長的身影。

諾亞忍不住凝神去看，直到兩人越走越近，看清其中一人確實是他等了小半天的翡翠先生時，才終於猛地從草叢後竄了出來，“‘翡翠’先生！您終於來了！”

距他還有幾米遠的斐亞然和銀，在看到諾亞現在的模樣後，立刻都停住了腳步。

以精靈敏銳的五感，斐亞然自然一早就發現了躲在草叢後的諾亞，只是，他萬萬沒想到，“你怎麽把自己弄成了這樣？”

就算諾亞有著一張在人類當中算得上優秀的俊臉，但他鳥窩一樣淩亂的頭發、爬滿露水草屑的全身以及沾著泥土的靴子，都讓患有潔癖癥的斐亞然根本無法忍受。

而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被嫌棄得夠嗆的諾亞，在從斐亞然的眼神中察覺到現在的模樣後，終於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從天還沒亮的時候，就在這裏等您。為了不被抓到，就只能躲在草叢裏。”

說完，諾亞一邊往斐亞然那走，一邊抱怨：“您怎麽會現在才來？”

斐亞然微微挑眉，立刻阻止諾亞想要靠近的動作，“你先把自己弄幹凈。”

諾亞聞言，頓時氣結，卻也拿斐亞然沒什麽辦法，只好憋著一肚子氣把自己從頭到腳拾掇個幹凈。

“現在可以了嗎？！”深褐色的眼底滿是郁悶，諾亞撇著嘴道。

斐亞然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晌，雖然還是有點嫌棄，但以目前的地點來說，也確實沒有其他辦法讓諾亞收拾得更幹凈，他也不想在諾亞面前暴露自己更多的魔法，最終只允許諾亞站在自己兩米開外，這才把手中拎著的西裏爾，扔到他身上。

諾亞連忙接住了，這才發現之前像麻袋一樣拎在“翡翠”手中的，竟然是個活生生的人。

心底震驚於“翡翠”的舉重若輕，再一想到昨晚的談話，諾亞連忙掰正趴在他懷裏毫無知覺的人的臉——果然是之前在神廟地牢中憑空消失的西裏爾。

諾亞之前只在西裏爾被抓捕當天，遠遠見過這個被手銬腳鐐困住的青年，只是礦工因為常年鉆入地下勞作，整天灰頭土臉，再加上吃的不好，休息不夠，大多臉色蠟黃或蒼白，但誰能告訴他，為啥只過了不到兩天，西裏爾的臉就變得這麽健康紅潤，嫩得幾乎能掐出水來？！

他忍不住懷疑，這人到底是不是西裏爾。

但轉念一想，“翡翠”先生根本就沒有必要在這件事上騙他，所以他只是問“翡翠”，“他為什麽還沒醒？”

按理說剛才“翡翠”先生把他扔到自己懷中的動作已經足夠劇烈，所以諾亞現在也摸不準，西裏爾究竟是不是身體出了問題才一直不醒。

斐亞然見狀，又給諾亞扔了個瓷瓶，讓他給西裏爾餵下去。

果然，等諾亞把瓶中的液體給西裏爾餵下去沒兩分鐘，西裏爾就徹底醒了過來。

只是——

“你們是誰？”一覺醒來，忽然發現周圍沒有一個認識的人的西裏爾，有點蒙。

“這件事，你慢慢給他解釋，時間不早了，我們盡快上路。”既然諾亞已經保證過會全權負責照顧西裏爾的事情，斐亞然自然樂得輕松。

簡單對西裏爾交代完畢，便與銀一同先行一步了。

諾亞看著他沒有一絲猶豫轉身出發的身影，心底不禁更加郁悶——果然，這位狄龍的國師先生，根本完全不擔心他在找到西裏爾後，會趁機帶人離開。

不過也是，畢竟是他自己用盡渾身解數才磨得對方答應帶自己去狄龍，如果換成是他，也會和“翡翠”有一樣的反應。

這麽一想，諾亞倒是暫時放下了心中的郁郁，一門心思應負起對目前狀況完全一無所知的西裏爾。

諾亞：“你還記得之前發生的事嗎？”

西裏爾懵了下，而後臉色一白，驚慌地看四周，“我……我記得我之前被帶到了神廟，他們把我吊起來，還用刀割我的腿……”他這麽說著，忽然發覺之前流了好多血的大腿竟然沒有一絲疼痛，當即忍不住原地狠狠跳了幾下，眼底的驚訝迷茫簡直呼之欲出，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夢。

諾亞眼底一沈，聲音卻平緩如舊，“是，如果不是我們把你救了出來，你現在已經死了。”

雖然人是“翡翠”救的，但誰讓他現在是“翡翠”的仆人，諾亞覺得這麽說也不算說不過去。不過，從西裏爾的話看來，他腿上的傷應該是被“翡翠”治好的，這倒是與“翡翠”在狄龍的傳說相吻合，據說當年他就是因為救了身中劇毒的還是王子的裏昂，才開始在狄龍嶄露頭角。如此一來，倒是差不多可以確定，“翡翠”所擁有的，應該是光系或者水系魔法天賦。

不過，一般來說，絕大部分魔法師在武技方面都難有建樹，這位狄龍的國師先生，卻武力值驚人，據說裏昂國王出色的武技戰術，也都是由這位帝師一手調教而出。

這麽一想，這位“翡翠”先生還真是越發深不可測了呢，明明外表看上去，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青年人模樣。

心底瞬間閃過諸多思緒，諾亞卻也沒有忽略西裏爾的反應。

只見那青年聞言，臉色更加透明，眼底閃過幾番掙紮後，才下定決心似的低聲對他道：“你們不該救我的，我……我是‘異端’。”

諾亞聞言，眸色猛地暗沈，聲音中也帶了一絲怒意，“是‘異端’又如何？因為是‘異端’，就活該被處死嗎？！”

諾亞見過許許多多的“異端”，確切地說，他和他的組織，從沒有放棄過從神殿手中營救“異端”的行動，也確實救下過許多人，這些人後來也大多加入了他們。

但在“異端”中，也確實有一些人，在被神殿打上“異端”的標簽後，就和所有無知的人一樣，認為自己是災難，是生而為罪的惡魔，恨不能立刻跳入火中身死魂滅，向光明神證明即使他是“異端”，他的心也還是向著神的方向，神讓他去死，他就絕不會活著。

甚至，因為這些被光明神殿徹底洗腦的“異端”，被派去營救他們的人有不少被他們出賣給神殿，暴露身份後被神殿圍剿，最後淒慘地死去。

這種事在數百年的歷史中不斷重覆，這樣的“異端”也從來沒有消失，簡直讓熟知這段歷史的諾亞恨得牙癢——

世人已經徹底否定了他們的存在，如果連他們自己也跟著否定，法師就絕不會有除毀滅外的第二個未來！

所以，乍一從西裏爾口中聽到因自己是“異端”而恥的話，一向冷靜的諾亞立刻炸了，望著西裏爾的眼底滿是霜寒。

那樣冷肅甚至透著怨恨仇視的目光，把西裏爾嚇了一跳。

但，“我只是……怕連累你們。”半晌後，西裏爾終於小聲說道。

見諾亞怔住，西裏爾深吸一口氣，努力想把自己的意思表達得更明確些，“您應該知道，神殿對‘異端’的追查向來十分嚴格，我很感激你們救了我的命，但我並不想因為我，讓你們陷入危險之中。”

“這些不需要你操心。”定定註視著西裏爾清澈見底的眼睛，諾亞明白，他並沒有在說謊，“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西裏爾聞言，認真思考了一下。自從父母過世後，家裏就只剩下他和哥哥兩人，但自從發現他是“異端”，哥哥對他的態度就完全變了，他想要逃跑時，也是被哥哥抓住上交給礦場打手的。

所以，“除了哥哥，我已經沒有其他親人……我還沒想到以後。”西裏爾臉上滿是迷茫。

“既然這樣，就跟我們走。”

“跟你們去哪裏？”

“去一個不會把你，當成‘異端’的地方。”

——

諾亞和西裏爾雖然距離斐亞然和銀有一段距離，但他們的對話，兩人卻都聽在了耳中。

想到他們此行的目的地狄龍，斐亞然偷瞄了一眼銀，從諾亞的話中，明顯聽得出他已經知道他們要去的地方，並且提前肯定與斐亞然接觸過，而只要銀一直在斐亞然身側，就早晚會知道狄龍的事。

所以，略微理了理思緒，斐亞然就把想了一整晚的關於狄龍的事，包括他是在十年前因緣際會邂逅狄龍王子，並把王子收為學生，後來發現狄龍沙漠內完全沒有光明神殿涉足，適合擁有魔法天賦的人類發展的事，半真半假地告知給了銀。

斐亞然說得很慢，邊說邊註意銀的反應。讓他意外的是，對於他在狄龍沙漠的那些動作，直到全部說完，銀也還是沒有發表任何感想。

斐亞然心底也有些忐忑，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不該再解釋什麽。

倒是銀，經過漫長的沈默後，終於開口問他：“你這麽幫人類，究竟有什麽目的？”

心底一凜，雖然這已經不是銀第一次提到他對人類的態度，但在他說了那麽多關於狄龍的事後，對方卻只問了這麽一個問題，就能看出銀對於自己的行為已經有了懷疑。

只是，想到自己在十年前不過還是個幼童，斐亞然忽然福靈心至，“當年我在五族大會上，聽獸人小公主蒼嵐提到，天族的勢力遍布整個大陸，被所有人類信奉供養，所以那時落到狄龍，發現那裏和蒼嵐說得完全不同後，我才希望那裏能夠不被天族的勢力所觸及。當年路西維爾封印被破的事，無論如何我都難辭其咎，而一旦黑暗再次降臨，一直被天族以庇護為名實則圈養的完全不知道魔法存在的人類，面對魔族時一定只能任其宰割。所以我才想，如果能讓人類接受並且學習掌握了魔法，那麽未來就算有一天魔族卷土重來，他們多少也會有自保的可能。”

斐亞然不是沒想過再用天族與精靈族之間那些隱晦的矛盾來粉飾自己對人族的態度，只是一旦到了狄龍，銀就會親眼看到自己在狄龍所做的一切，單純以精靈族的種族大義為借口，根本完全不可信，所以他索性把為人類謀福祉的原因，全部攬到自己身上，反正當年路西維爾也確實是因為他才破解了封印，他會因為這件事自責，甚至把身為外族的人類的責任也全部攬在自己身上，也不是不可能。

銀：……

“封印只能維持千年，這是當年封印路西維爾時，就已經預見過的未來。”

出乎斐亞然預料，銀並沒有因為他插手人族的事情而有絲毫不滿，反而難得伸過手，安撫地摸了摸他的腦袋，“之前聽聞你外出的理由時，我就發覺你心思太重。萬事有因才有果，你還小，沒必要把所有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

說到這裏，他頓了下，才繼續道：“王也一定不希望看到你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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